翌日,天刚蒙蒙亮。
当贫民窟的百姓怀着惊恐与愤怒,再次聚集到医棚废墟前时,眼前景象却让他们目瞪口呆!
昨夜被砸得稀烂的棚址,此刻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废墟之上,一个更大、更坚固、以粗木为骨、覆着崭新厚实芦席的崭新医棚,赫然矗立!
棚外,数口熬药的大锅已然架起,柴火噼啪,药气氤氲。更令人心惊的是——医棚四周,肃立着两排共十名身着玄黑轻甲、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的军士!他们如同沉默的石雕,散发着肃杀的气息,将整个医棚拱卫其中!
“是……是裴掌印的亲兵!”有眼尖的百姓认出了那独特的玄甲制式,声音带着敬畏与难以置信。
“三钱娘子……这……”昨日那枯瘦男孩看着焕然一新的医棚和森严的守卫,又惊又喜。
陆青蘅从棚内走出,依旧是一身素净青衣,额角疤痕清晰。她看着惊疑不定的百姓,声音沉稳:“医棚照旧。义诊继续。”
简单的八个字,却如同定海神针!百姓们瞬间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有裴掌印的亲兵在此,看谁还敢来砸!
陆青蘅的目光扫过那些玄甲,最终落在远处巷口阴影里那道若隐若现的玄衣身影上。裴玄砚并未露面,但这无声的、强硬的庇护,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她收回目光,重新坐回诊桌后。
有了亲兵护卫,医棚秩序井然,再无人敢靠近滋扰。昨日霉药之事引发的民愤在发酵,陆青蘅一边诊病,一边让识字的孩童记录下更多服用惠民局霉药受害者的证词与证物。一张无形的诉状,正在这简陋的医棚内悄然成形。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入深宅大院。
京城某处奢华私宅内,一个身着锦缎、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正焦躁地踱步,额上冷汗涔涔。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破棚子都砸不利索!”他对着几个垂头丧气的手下咆哮,“现在倒好!姓裴的派了亲兵!那贱人还在收罗证据!这是要把老子往死里整啊!”
“赵爷,那……那裴掌印咱们可惹不起啊……”一个手下颤声道。
“惹不起也得惹!”赵金禄眼中闪过困兽般的凶光,“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贱人想砸了老子的饭碗,老子就让她先没命!裴玄砚的兵总不能一辈子守着她!找机会!给我找机会做了她!要干净利落!”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脸上横肉抖动。
又过两日,黄昏时分。
医棚即将结束当日义诊。百姓们感激地散去,棚内只剩下陆青蘅在整理今日的脉案和收集的霉药证据。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嚣张的呼喝!
“让开!都滚开!”
只见七八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持棍棒、满脸横肉的打手,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却面色阴鸷的中年胖子,气势汹汹地朝着医棚冲来!他们显然是想趁着守卫换防或松懈的间隙,再来一次恐吓,甚至制造混乱!
“姓陆的贱婢!给老子滚出来!”赵金禄勒马停在医棚外数丈处,指着棚内厉声叫骂,唾沫横飞,“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敢断爷的财路?爷看你是活腻歪了!”
守卫医棚的玄甲亲兵瞬间警觉,长刀铿然出鞘半寸,目光锁定了来人!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赵金禄和他手下的打手被这气势所慑,胯下马匹不安地踱步,一时竟不敢再往前冲。
“赵金禄!”陆青蘅的身影出现在棚口。她并未踏出亲兵护卫圈,目光如寒冰利剑,直射那叫嚣的胖子,“你售卖霉变毒药,坑害百姓,证据确凿!还敢在此狺狺狂吠?!”
“证据?呸!”赵金禄色厉内荏,仗着距离尚远,继续叫骂,“贱婢!你以为有裴玄砚撑腰就能无法无天?老子告诉你……”
他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陆青蘅眼中寒芒爆射!在所有人——包括玄甲亲兵都未及反应的瞬间,她竟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一步踏出护卫圈!
更令人惊骇的是,她右手如电,竟在擦身而过的瞬间,精准无比地从最近一名玄甲亲兵腰间,抽出了那柄尚未完全出鞘的制式长刀!
“锵——!”
清越的刀鸣响彻黄昏!
刀光如匹练!
陆青蘅双手握紧沉重的长刀,姿势略显生涩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借着前冲之势,目标并非赵金禄要害,而是他头上那顶镶嵌着俗气玉石的员外帽以及帽子下油光水滑的发髻!
刀锋破空!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
赵金禄只觉头皮一凉!眼前寒光闪过!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避动作!
“唰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割断厚实布帛的声音响起!
赵金禄头顶那顶价值不菲的员外帽,连同帽子下精心梳理、用玉簪固定的一大团发髻,竟被那锋利的刀锋,如同割草般,齐刷刷地削了下来!
油腻的头发混合着断裂的玉簪碎片,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只剩下一个光秃秃、汗涔涔、还带着几缕断茬的滑稽头顶,暴露在黄昏的凉风与无数道惊骇的目光之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赵金禄呆若木鸡地坐在马上,伸手摸了摸自己凉飕飕、光溜溜的头顶,又看看地上那团曾经代表他“体面”的发髻和碎裂的玉簪,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愤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猛地炸开!胯下竟传来一阵湿热——他吓尿了!
他手下的打手们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张大了嘴,看着自家主子那滑稽又恐怖的秃头,握着棍棒的手都在发抖!
守卫的亲兵也愣住了,看着陆青蘅手中那柄属于自己同袍的长刀,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青蘅双手紧握长刀,刀尖斜指地面,几缕断发还沾在刃口上。她微微喘息,额角有汗珠渗出,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燃烧着火焰。她盯着吓傻了的赵金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清晰地钉入每个人的耳膜: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她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冷笑:
“再敢以霉药害民——”
“下次削去的,就是你的项上头颅!”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黄昏的医棚!
只有赵金禄胯下马匹不安的响鼻和他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异常修长却带着掌控一切力量的手,无声无息地、如同铁钳般,猛地扣住了陆青蘅紧握长刀刀柄的右手手腕!
那触感瞬间压制了刀柄传递来的热血与杀伐之气。
陆青蘅心头剧震,猛地转头!
裴玄砚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他依旧是那身玄色锦袍,面容在黄昏的光线下俊美得毫无瑕疵,也冰冷得毫无波澜。他深邃的目光并未看那吓尿的赵金禄,也未看满地的断发,只是平静地落在陆青蘅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迫使陆青蘅松开了紧握的长刀。
“哐当。”沉重的长刀掉落在地。
裴玄砚这才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看向瘫软在马上、裤裆湿透、面无人色的赵金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威严:
“拖下去。”
“是!”玄甲亲兵瞬间如狼似虎扑上!
直到此刻,裴玄砚的目光才真正落到陆青蘅脸上。他依旧扣着她的手腕,指腹下是她急促跳动的脉搏和温热的皮肤。
他微微倾身,低沉的声音如同冰泉,清晰地流入她的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叹息的告诫:
“陆大夫的手——”
“该拿的是救人的针,不是杀人的刀。”
手腕被扣住的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禁锢。
裴玄砚指腹的冰凉与他话语中那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如同细密的电流,瞬间穿透了陆青蘅沸腾的杀意与怒火。
她抬眸,撞进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寒潭之中。
救人的针?杀人的刀?医者之路,仁心与锋芒,究竟该如何持守?
远处,赵金禄被如同死狗般拖走的惨嚎渐渐消失,医棚四周,玄甲肃立,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