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点醒(1 / 1)

裴玲珑话锋一转,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坐在角落阴影里的一个人,语气带上几分无奈:“再者,这等教导规劝姊妹之事,终究是侯府内宅的家务。玲珑终究是姓裴的,并非贺家女儿,贸然插手,名不正言不顺,反倒显得玲珑僭越不懂事了。”

她说完,便垂下眼睫,继续专注地为裴氏揉按额角,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她最后那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精准地砸中了角落里那个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庶女贺锦柔。

贺锦柔的生母郝姨娘早已病故,她在侯府里如同一个透明人,向来唯裴氏马首是瞻。

靠着察言观色和摇尾乞怜,才能在嫡母手下讨得几分安稳。

方才贺胤发怒提议时,她心中就一阵狂跳,觉得是讨好嫡母和嫡兄的绝佳机会。

此刻裴玲珑那意有所指的目光,如同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

机会来了!

贺锦柔立刻从绣墩上站起,几步走到堂中,“噗通”一声跪倒在裴氏榻前,脸上瞬间堆满了义愤填膺的表情:

“母亲!大哥说得对!那贺锦澜实在太不像话了!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给母亲您脸色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毫无廉耻!女儿都替母亲感到委屈!”

她唾沫横飞,将能想到的所有污言秽语都堆砌到贺锦澜头上,骂得极其难听。

“母亲仁慈大度,不与她计较,那是母亲您心善!可她却蹬鼻子上脸,愈发不知收敛,长此以往,这侯府还有规矩吗?岂不是要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贺锦柔越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女儿虽愚钝,但也深知孝道,实在看不过眼她这般忤逆母亲!女儿……女儿愿为母亲分忧!”

她猛地磕了个头,抬起头时,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紧紧盯着裴氏:“母亲!请母亲给女儿一个机会!女儿定会好好规劝姐姐,让她明白母亲的一片苦心,让她知道什么才是侯府小姐该有的体统!女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母亲好,也是为了姐姐好啊!求母亲成全!”

她这是在主动请缨,要去做那把对付贺锦澜的刀!

裴氏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跪在眼前的贺锦柔身上。

那张脸,此刻在裴氏眼中,却显得格外顺眼。

不错,来了一个急于表忠心且可以完全利用的蠢货。

裴玲珑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角度,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婉的模样。

庞氏看着贺锦柔,心中一阵厌烦,更涌起一股寒意。

裴玲珑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这把最蠢最毒的刀递到了贺锦柔手里。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无论内心多么不情愿,多么觉得不妥,此刻她都必须表态。

否则,在婆母和丈夫眼中,她这个大少奶奶就等同于置身事外,甚至可能被怀疑心偏向贺锦澜。

她深吸一口气,也站起身,走到贺锦柔身侧,对着裴氏福身行礼:“母亲,儿媳也觉得锦柔妹妹说得在理。二妹妹刚回府不久,许多规矩确实需要有人提点教导。儿媳身为长嫂,亦有教导弟妹之责。此事,儿媳也愿为母亲分忧,从旁协助锦柔妹妹。”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只说协助,既表了态,又不至于像贺锦柔那样把话说死,给自己留了余地。

裴氏的目光从贺锦柔身上移开,落在低眉顺眼的庞氏身上,最后又扫过身旁的裴玲珑。

贺胤虽然依旧脸色阴沉,但看着贺锦柔和庞氏,眼中的暴戾之气总算消减了几分。

一丝笑意,终于浮现在裴氏沉郁的嘴角。

很好。她不需要亲自下场,甚至不需要儿子强行动用可能引人非议的主母权力。

自然有急于讨好她的人,愿意替她去冲锋陷阵,去撕咬那个碍眼的逆女。

“都起来吧。”裴氏的声音恢复了几分雍容,带着一丝满意,“难得你们姊妹妯娌都如此懂事,知道体恤我,为这个家着想。”

她看向贺锦柔,“锦柔,你有这份孝心,很好。你姐姐性子是倔了些,你既愿意去开解她,那便去吧。记住,姊妹之间,要以和为贵,言语注意分寸。”

她的话轻飘飘,却默许了贺锦柔的行动。

“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定不负母亲所托!”贺锦柔大喜过望,磕了个头才爬起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兴奋。

裴氏又看向庞氏:“你身为长嫂,能想着教导弟妹,很好。锦柔年纪小,性子直,你多看顾些,莫让她们姊妹真起了什么龃龉。”

这话既是给庞氏戴高帽,也是将她与贺锦柔捆绑在一起,让她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儿媳明白。”庞氏心头苦涩,面上却恭敬应下。

“好了。”裴氏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长长舒了口气,甚至带上了一丝笑容,“这些琐事,暂且搁下吧。年关将至,府里上下都要热热闹闹的才好。胤儿,”

她看向儿子,语气带着安抚,“你也莫要再动气了,为个不懂事的丫头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玲珑,”

她拍了拍裴玲珑的手背,“这几日辛苦你陪着我解闷了。”

“姑母言重了,能伺候姑母是玲珑的福分。”裴玲珑温婉一笑。

“都散了吧,”裴氏挥挥手,“回去都好好准备着,咱们府里,要过一个热热闹闹团团圆圆的好年!”

“是,母亲(姑母)。”众人齐声应道。

贺胤轻哼一声,率先拂袖而去。

庞氏紧随其后,步履间带着一丝沉重。

贺锦柔则像只斗胜的公鸡,昂着头,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盘算着如何去找贺锦澜的麻烦。

裴玲珑最后起身,动作优雅地替裴氏掖了掖腿上的薄毯,柔声道:“姑母也歇息会儿吧,玲珑晚些再来陪您说话。”

裴氏闭着眼,点了点头。

静怡堂内,沉水香依旧袅袅。

……

此时的阆华苑内。

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贺锦澜心头的沉冷。

她端坐于临窗的书案前,指尖拂过玉镇纸,目光落在摊开的书卷上,一行行墨字滑过眼底,并未真正入心。

案头另一侧,铺着一张素宣,上面是几行刚临摹的字帖,笔锋尚显凝涩。

父亲永定侯贺承宗,从来不是个会轻易放弃自己决定的人,尤其是涉及裴家。

果然,未时刚过,侯爷身边的长随便恭敬地出现在门外:“大小姐,侯爷请您去外书房一趟。”

贺锦澜搁下笔,站起身,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裙裾,神色平静:“知道了。”

外书房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暖意更甚阆华苑。

贺承宗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一身深紫常服,面容威严。

见贺锦澜进来,他并未如往常般示意她坐下,而是直接开口:“澜儿,太后赏赐的那两匹浮光玉锦,取一匹出来,送去给你玲珑表妹。”

贺锦澜脚步在书案前停住,并未行礼,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

她早已料到是这个,心底那点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

“父亲,正月里穿‘浮光玉锦’,轻薄透光,寒气侵体,不合时宜。”

这是明面上的理由,也是最容易反驳的。

贺承宗眉头一皱,显然不满女儿的直接顶撞:“不合时宜?那是御赐的上等料子!玲珑丫头喜欢,给她做件斗篷衬里或是开春的衣裳有何不可?你姨母特意来信提了此事。再者,”

他话锋一转,“裴家今年送来的年礼甚是丰厚,远超往年。我永定侯府,总该有所表示。一匹锦缎,算不得什么。”

“丰厚年礼?”贺锦澜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讽刺。

“父亲,裴玲珑是裴家之女,非我永定侯府嫡出小姐。这‘浮光玉锦’乃太后御赐,是身份的象征。她,不够格穿。”

“你!”贺承宗被这毫不留情的“不够格”三字刺得脸色一沉,猛地一拍书案。

“放肆!那是你表妹!裴家也是你母亲的娘家!”

“母亲的娘家?”贺锦澜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贺承宗,“那女儿倒要请教父亲!当年您尚在边关苦熬,未曾封侯,裴家可曾送过如此丰厚的年礼?祖母缠绵病榻,耗费重金延医问药时,裴家可曾有过半分丰厚的援手?”

她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尖锐,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贺承宗被问得一噎,脸色变幻不定。

当年……他不过是个不得志的武将,裴家作为富商,眼高于顶,对他这个寒门女婿,何曾有过半分热络?

送来的年节礼,不过是些面上光鲜实则敷衍的东西。

那时节,何曾有过今日这般堆山填海?

贺锦澜看着他瞬间僵硬的脸色,步步紧逼:“如今父亲封侯拜爵,裴家这丰厚的年礼便来了。父亲难道看不出,这礼是冲着永定侯府的权势来的?”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贺承宗的心上,“他们借着我侯府的人脉便利,在京城、在各地大肆行商,疏通关节,赚得盆满钵满。父亲以为,他们送来的这点年礼,够填平他们借着侯府名头攫取的巨利吗?”

贺承宗的呼吸粗重起来,眼神闪烁。

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被裴家刻意的奉承迷了眼,刻意忽略了这背后的交易本质。

“更可怕的是,”贺锦澜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股子寒意,“商人重利轻义,行事多有逾越法度之处。他们今日能借侯府的势,明日就敢打着侯府的旗号行不法之事!一旦东窗事发,朝廷第一个要问罪的,是谁?”

她目光灼灼,钉在贺承宗骤然苍白的脸上,“是您!是顶着永定侯爵位的您!轻则削爵罚俸,重则抄家灭门!整个贺家,都要为裴家的贪婪陪葬!”

“这爵位,是我替太后挨了一刀才换来的,是贺家的根基!裴家送礼,是他们自愿的巴结,是他们为求庇护付出的代价。我侯府何须为此感到亏欠,反过头去求着他们?更不该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将整个侯府的安危,将阖府上下的性命,都绑在裴家这艘船上!”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刺向贺承宗眼底最后一丝犹豫,“父亲,您仔细想想,他们当年送的礼,与今日的礼,天壤之别!这其中的落差,难道还不足以点醒您吗?裴家看重的,从来不是亲情,而是您头上这顶侯爵的帽子!您若因他们今日的丰厚便觉得亏欠,进而纵容他们借势,甚至收受他们的钱财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最终赔进去的,将是整个永定侯府的百年基业!”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贺承宗耳边。

女儿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挑开了他内心深处那点贪婪。

他确实……动过心思。

裴家送来的,不仅仅是年礼,更有隐晦的暗示。

他以为这是互惠互利,是亲戚间的帮衬。

可贺锦澜的话,字字诛心!

裴家在当年他落魄时视若无睹,如今他显贵了便蜂拥而至,用金钱铺路,所求的不过是永定侯府这块金字招牌带来的利益!

而他,堂堂永定侯,竟差点被这点黄白之物晃花了眼,被几句奉承话捧得忘了形!

一股怒火猛地从心底窜起。

好一个势利的裴家!他们哪里是送礼,分明是在放债!

一旦出事,正如女儿所言,首当其冲的,是他贺承宗,是他贺家满门!

贺承宗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握着扶手的手背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愤怒、后怕、羞恼……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江倒海。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依旧挺直脊背站在那里的女儿。

贺锦澜神色平静,眼神清澈而坚定。

贺承宗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为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他猛地挥了挥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沙哑,仿佛用尽了力气:

“好了……你下去吧。”

贺锦澜垂眸,姿态依旧恭敬,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福礼:“女儿告退。”

声音平淡,仿佛刚才那场言辞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她转身,一步步走向书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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