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您醒了?”门外传来侍女轻细的声音,和记忆里十六岁那年贴身丫鬟的语调分毫不差。
他下意识地想撑着坐起,手还没碰到床沿,身体已先一步坐直——没有预想中轮椅的支撑,没有腰部发力时撕裂般的疼痛,连膝盖那道让他瘫坐数年的旧伤,都只剩一丝微弱的酸胀。
他能行走了!
谢君衍环顾四周:雕花梨木书桌上,摊开的《孙子兵法》还夹着他当年折的书签;窗外的石榴树正开得如火如荼,火红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前世侯府的血;墙上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眉眼锐利,眼底没有血污,正是他尚未经历灭门之祸、还在父亲膝下承欢的模样。
心口的剧痛和濒死的绝望还残留在神经里,可指尖触到的锦被温热,鼻尖的香气真实,窗外的蝉鸣清晰得像要钻进骨子里。他抬手按住胸口,感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带着劫后余生的震颤,和一种不敢置信的、滚烫的希望。
原来……那些血色、那些悔恨、那些再也回不去的遗憾,都随着那一刀的剧痛,碎在了前世的尘埃里。
“世子,世子!您发什么呆啊?”鹿儿端着水盆走进来,见他对着铜镜出神,忍不住轻唤。
“你……你是鹿儿?”谢君衍看着面前面容娇嫩的少女,这是他很久之前的贴身侍女,前世在侯府被灭门时,为了护他而被乱刀砍死。
“我说世子啊,”鹿儿放下水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昨儿就不该和梁三少去喝花酒,喝这么多竟连鹿儿都不认识了?”
“如今是几年?”谢君衍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因急切而发颤。
“世子您莫不是真喝傻了?”鹿儿一脸惊疑,“如今是崇德十六年啊!”
“十六年……”谢君衍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是一切刚开始时,一切都来得及!此世,我必定能护侯府安康!”他猛地起身,险些撞翻水盆,“对了,我父亲呢?”
“侯爷在大厅等您呢。”鹿儿帮他理了理衣襟,小声道,“我看侯爷脸色可不太好,您可千万别再说错话了!哎呀,世子您到底有没有听鹿儿讲话啊?”
“知道了。”谢君衍笑着应道,眼里好像藏了无数星光。
走在去正厅的路上,谢君衍无奈地看着身边的鹿儿:“不是我说你,火急火燎的让我去认错,可你这一路都停了三四次了。”
“您就别拿我取笑了。”鹿儿跺了跺脚,抬头时却一时愣住了。
廊下的风掀起谢君衍月白锦袍的衣角,先入眼的是那束被明黄缠枝纹发带高高束起的马尾——乌发如瀑,只在头顶绾成利落的结,余下的发丝垂至腰侧,发尾被风拂得轻晃,像极了他腰间悬着的那柄银鞘长剑,藏着收不住的灵动与锋芒。阳光落下来,在发间跳跃出细碎的金芒,连发带末端绣着的玉兰花都被照得清晰,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轻轻扫过肩头。
他生得一副极好的骨相,眉骨高而不锐,眼窝浅浅陷着,衬得那双杏眼格外清亮。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天生的桀骜,此刻正弯着,眼底盛着细碎的光,像是揉进了晨间的日光与晚风。鼻梁挺直如削,鼻尖带着少年人未脱的圆润,却丝毫不减英气;唇线分明,唇角总习惯性地向上扬着半分,不笑时也像含着三分笑意,笑起来时便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冲淡了眉宇间的锐气,添了几分鲜活。
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轻扬,拂过光洁的额头,露出饱满的天庭。脖颈修长,喉结微微凸起,是少年向成年过渡的青涩轮廓,却已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挺拔风骨。仔细看去,他鬓角处还沾着细汗,顺着下颌线滑落,被他抬手随意拭去时,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连指尖划过的弧度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张扬。
“天天看你家世子,还能看痴了?”谢君衍屈指摸了摸鼻子,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少年英气。
鹿儿脸一红,窘迫地别过脸:“世子就知拿我取笑。”说完便快步向前走去。